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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殘障運動分級師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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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殘障運動分級師(下)

文 / 謝正宜 (轉載自臺大醫學院【楓城新聞與評論】230期電子報醫學專題版)

分級師受訓趣事       

CPISRA除主辦國際級的比賽,也要培養分級師。如前所述,分級師背景通常為醫師、物理或職能治療師及運動技術專家,新手先從基礎訓練開始。由於這種專業需要實作,所以每次受訓人數不多,通常選在國際比賽分級未開始前幾天,先有兩三天授課,由資深分級師教導相關基本知識、介紹分級最新規定,及分級手冊導讀。再來選手報到後,開始跟著資深分級師實地進行分級的觀摩,試狀況許可,在資深分級師指導下進行實習,累積經驗。再接下來正式比賽中,也追隨資深分級師逐一檢視選手來確定分級正確,期末還有筆試和指導老師講評,是有點辛苦的訓練,我每晚都要K書怕考不過。

這樣的訓練通常要足三次,才能由資深分級師提報CPISRA成為正式國際分級師。我在2008年8月到新加坡完成第一次的訓練,2009 年5月到澳洲達爾文完成第二次的訓練,2009年8月在香港完成第三次的訓練,終於在2009年底收到CPISRA邀請列入國際分級師團隊正式名單。CPISRA的分級師總數不到30人,據說我是亞洲籍醫師背景分級師第四人,另兩位是韓國醫師,一位是香港醫師。

我原來的臨床工作多是照顧腦性麻痺的病人,即便是會行走的病人也因國內殘障運動風氣不如其他國家,所以比較難想像腦性麻痺的選手在足球場上奔馳。到澳洲達爾文受訓是在七人制足球分級,那是大型綜合運動會多項比賽的其中一項。在看台上我可以看到隔壁場上很多其它比賽項目,有些我根本沒聽過也沒看過,像劉姥姥進大觀園,凡事都新奇有趣。比賽項目有英文名字但看不懂,也沒人可以問中文。我常要問同伴這是怎麼比,球門在哪裡,球有幾個。有一次看到一大群球員在場上看來像是玩某種曲棍球,球員紅底球衣寫上白字police,我天真的以為他們是球場上的警察,想想怎麼要這麼多警察,就問同伴「場上是一人配一名警察嗎﹖」。結果惹來哄堂大笑,有伙伴答「這police 是某一個信用卡的商標,不是警察啦」。所以,那次的受訓我成了天兵薇薇安醫師,舉凡運動的我通通不會。但是我可以教大家什麼是痙攣張力,什麼是徐動型腦性麻痺,為什麼這選手是小兒麻痺,這是臂神經叢麻痺。很公平,不會的人向會的人請教,別人不會的我教他/她。聞道有先後,術業有專攻,大家學正確的知識來把事做對做好最重要。

 

分級師出勤趣事       

正式成為國際分級師之後,每年年底我會收到CPISRA的來函,詳列未來一年國際地板滾球和七人制足球比賽的時間表,包括時間、地點、至少需要待在當地的最少天數。如果可行就圈選同意,約在二月底就會有回音。我自己定的計劃是一年一次出勤,以保持分級技巧不生疏,也算服務世界。

我的第一次國際分級師任務是 2010年5月葡萄牙里斯本的世界盃地板滾球賽,約有240位選手,是單項大型且積分重的比賽。初出任務就遇大賽,其中不乏早已爭議不斷的選手,我非常的緊張,深怕出錯。所幸我們的主分級師Mrs. Elsa Matthee 非常稱職,給6位國際分級師穩定支持的力量,將所有公務妥善安排,當次新分級近80名選手一切順利。

第二次是臨時決定去 2010年底的廣州殘障亞運 (Asian Para Games)。這是接在亞運後的綜合多項大賽事。雖說國際分級師是超越國籍的,但我總是在遇到中國選手的場合都會莫名的緊張。我會說中文有什麼好緊張﹖可能就是這樣吧,說不定我不會中文就不必緊張了。全程透過翻譯來進行工作,和自己聽懂兼翻譯來進行工作有時候不太一樣。我原本未選擇在中國舉辦的比賽,好巧不巧,比賽前幾個月,我收到通知緊急徵召求救,因為有位醫師分級師臨時無法前往,我只好在有限的休假日下有點勉強的成行。因著亞運新建的帝寶般官員村美得沒話說,開幕晚會聽資深伙伴說等同北京奧運規格,我卻是坐在看台上一顆心蹦蹦跳,等等等,等不到我國的代表隊。後來記得是排在字母T那一群,看到隊伍前方那面長的很像奧運旗的梅花五環旗又有點感傷了….. 。那次旅行我最難忘的事,是賽前分級進行中,工作人員在試播各參賽國國歌,我正在洗手台洗手,突然就是這熟悉的聲音和旋律。我的腦中出現字句「山川狀麗 物產豐隆 炎黃世冑 東亞稱雄」和一堆問號,我該大聲唱﹖我該行禮﹖那數十秒感覺就是迷惑、傷感、眼淚快要掉下來。難怪以前有位當過隊醫的好友,他說有一年他隨隊觀賽,有選手得金牌,頒獎典禮上,全場起立,看到中華台北的旗緩緩升起加上國旗歌,他一個大男人也是眼淚簌簌掉。我懂了。

每一回出任務,總要和伙伴朝夕共處近 10天甚至更久,總有人問我從哪裡來、我的國家、語言、和香港中國的關係,我都會很努力的試著說明,也從心裡期望,大家看到的是一個來自自由國家,接受完整專業訓練,願意貢獻時間為世界體壇盡一點點力的好人。

 

成為一位國際分級師          

要成為一位國際分級師,專業、客觀、負責、樂於溝通、語言是必備的條件。第一次任務前,主分級師Mrs. Matthee 提醒我不要焦慮,要“enjoy working in a great team”。這句話成為我每次出發前鼓勵自己的名言。每次出勤, 6位分級師就是6個國籍,加上主分級師,這組合就說明了international。希望公平公正且公開,把分級正確做好,是比賽圓滿的第一步。心裡總想著,不通融不符資格的運動員,更不能懲罰優秀的運動員。再者要在最短時間內,抓到和伙伴相處愉快的要領,想到天涯海角相逢就是有緣份,那就是要放下身段、釋出熱誠、建立愉快的互動。我們同進同退,中規中矩,言行低調,不發表個人言論,不給團隊惹麻煩。感覺上選手甚至裁判都覺得我們是極嚴肅的一群,對我們敬畏比較多。

擔任國際分級師時候的旅行,會和以往自己的旅行非常不同。分級師是大會的工作人員,更貼切的說,是具有專業的志工。我認識的大多數國際分級師都還有自己的工作尚未退休。想想看一個10多天的任務對原本工作的影響不能說是不大,一旦決定接受,就得妥善安排好原來醫院工作的代理。我會有機票、住宿和三餐,還有一點點零用錢剛好夠晚上大家出去走走吃宵夜或喝咖啡。有時連5天的三餐都一模一樣,就會有伙伴直呼受不了要出去一下。至於出去觀光呢,就很有困難,我們的工時長,只要有賽程,觀察選手就是我們的工作。有時旅館或官員村離會場很遠,早上得6點起床也很常見,曾經有次處理抗議到深夜,沒有飯吃還找不到交通車,我們就在月亮和星星的陪伴下靜靜走回飯店。只記得南半球的星星看來像銀粉一團團好特別。除非賽程中間有一天停賽,或某天下午早結束才可能出去一下下。大會為我們買的機票,往往因為預算,會有多次的轉機和冗長的等候。航程很累,分級那兩三天很緊張怕出錯,比賽進行前兩天努力想把選手快看完寫完紀錄,第三天開始有點疲憊想出去又不一定走得開,怕獨自行動遭到不必要騷擾,我們遵守集體行動的原則,這整個過程真要靠伙伴互相打氣才能完成任務。能學點當地的語言,體驗該城市的氛圍(其實多數時候我們只記得餐廳的樣子),享受一下特色食物我們就很滿意了。

第一次的葡萄牙里斯本,下飛機直奔會場馬上上工,累又壓力大,之後一週我連病兩次,總部的長官來慰問共7名分級師加一位學員,只聽見主分級師說“well, everybody is fine, only the lady doctor is sick all the time”。從此我決定出發前一週,吃飽飽睡飽飽養體力,以免出勤還累到別人要照顧我。葡萄牙的沙丁魚好好吃,我喜歡。憂鬱的Fado 葡萄牙民謠,有點哀傷但一聽就會喜歡的調調,令我難以忘懷。

第二次的廣州,行程短我卻是更緊張,絕不落單。出發前先吃飽睡飽,到了會場,預定的分級師制服穿不下去,很糗。分級師們幾次進出官員村,因官員村在極郊外,地鐵站安檢又繁瑣,路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崗,交通車上便衣警察隨行,維安弄得大伙不知該開心還是該擔心。倒是那塊掛在身上的識別證人人稱讚,從台北登機,就是自動升等,下機等同fast pass,入關處武警馬上導引進入紅毯區 (稱為涉亞專用道-大概意思是跟亞運相關的人吧)。回程我一人和一位大學生小天使(專為服務亞運外賓的志工)共乘一輛大巴士,連機場入口都有專用車道,出入專人開道,讓我有點驚喜意外和不知所措。

從初次出發到逐漸適應,第三次的北愛爾蘭首府Belfast之行,我終於得以經過多次信件往返請示,多留一天自費旅遊,去看看有名的causeway (堤道)和100年前鐵達尼號誕生的造船場。聽聽特有腔調的愛爾蘭英文,看看綠油油草原上的白胖胖羊群,我開始感受到可以享受這樣有付出、有收穫、有意義的旅行。

 

2012年帕奧      

2012年在倫敦奧運後,依往例舉行帕奧,時間在8月29日到9月9日。一共有21種運動項目。今年更特別的是智障選手(Athletes with Intellectual Disability)在游泳、桌球和田徑項目中有比賽,符合參賽資格的智障選手排在同一級進行比賽。由於帕奧是綜合的大比賽,受邀的選手都是身經百戰積分勝出,所以各單項比賽人數不像各世界盃那麼多,且賽前不再進行分級,僅設一個分級師團隊供處理抗議用,故此次地板滾球只有3名極資深分級師受邀。親身體驗奧運盛會是所有分級師的夢想,不過兢兢業業的待命想必壓力也不輕吧。

 

感動  

能把自己的醫療專業用在殘障體育競技,也能在自己國家推廣地板滾球,是我對自己能落實社會服務的一個肯定。我是何等的幸運,可以將我勝任的專業用在世界級的運動競技場合,也因為這樣的認識,我可以更早鼓勵自己的病人參與運動,拋開疾病的負面印象,去積極享受運動休閒的樂趣。在分級這個極需互動協調將任務精準完成的工作,讓我體驗到極致細膩分工合作的精神。從一個待在醫院裡的小醫師,我走進社會,走入世界,我想其實我沒有什麼,敬業而已。我期待每年可以空出時間為國際體壇服務,外帶小小的旅遊看看世界。我要繼續加油精進我的分級知識和技能,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親臨奧運聖殿。

 

*原文出處:http://epaper.mc.ntu.edu.tw/article.php?a=230-1